一年,他们带了当地少数民族自己做的一些吃食回来
大嫂与我闲聊时说:“他们认为没有他们的这一飘,你大哥都稳稳当选,人人这样想,都把飘投给了让他们投飘的人
结果你大哥落选了
这些东西是他们深感对不起你大哥,送过来的
我们全部带了回来
”大哥依然无事人般,看他的书,品他的酒,带我们进山采花,会喊我:“快来看,这里有一株春兰在开花
”大哥仍然喜欢森林,但世事并不在他掌握中,所以当年他离开了林业局
当时,朔方失守金人之手,各别的场景,每天在这边演出
/> 红日头 黑太阳???? 鸡窝窝里挤着两只母鸡
一只芦花,一只碎花
? 那只芦花趴热了窝,磨磨蹭蹭的将肥硕的身子撑起来,两目烁烁,屏了呼吸,一会儿就把一张小脸憋得老紫老紫,满脸悲壮地做着那快乐而又痛苦的努力
? 楚楚走出来了,步履轻盈地走到鸡窝前,她倾了身子,就那么目不转睛地望着芦花
芦花的眼里就有了一个年轻的媳妇,这媳妇就是楚楚
她今年二十二岁,二十二岁的楚楚身材略矮了些胖了些,但看上去却是一种均匀,是一种丰腴,走在路上总叫人有意识无意识得多瞟上几眼,在心里在梦里想着那种不安份的事体
? 站在那里,楚楚是等着收蛋儿的
早上撒鸡时,楚楚早一个一个地摸过了,她知道今日要下几只蛋
? “扑嗵!”,芦花经过一番努力,终于有一团白白亮亮的东西从它的两脚间滑了下来,滚落到暄乎乎的草窝里
那团白东西一滚下,便袅袅地升起几丝鲜鲜润润的气体,如烟如雾
楚楚扭动了身子,心中一乐,一个又大又白的鸡蛋儿就映进她俊美的丹凤眼里
? 那个被挤在一边,遭受冷落而又下不出蛋来的碎花母鸡,见女主人脸上为芦花写满了妩媚,就恼羞成怒地“咕咕”低叫两声,便伸出长长的嘴儿去啄那只刚刚生下的鸡蛋儿
“砰砰”两声脆响,两个清晰的鸡啄就刻在了蛋皮上
? 这一下恼火了芦花鸡,它头一低,翅膀一扑挲,就去啄那位争风吃醋的碎花鸡的眼睛
看到这情形,楚楚灿灿烂烂地笑了,伸手就把那只芦花捉了起来,并轻拍了一下它的头,说:“干啥呢?干啥呢?今儿你有功
”说完,就将芦花抓出鸡窝,扔在地上
芦花拍打了几下羽毛,就抖抖擞擞地来了精神,踱起方步,满脸羞态地走到兄弟姐妹中,“个大,个大”地报起功来
? 楚楚直起腰,轻轻地舒了一下身子
她这才发现衣服的前襟上沾了几根草屑,她将双手在裤腿上搓了两下,然后仔细地用手将草屑捏去了
这时,楚楚才想起日头老高老高了,便慌忙迈起碎步朝院子的东墙边赶去
锅里的地瓜粥已热过多遍了,都大晌午了,可富子却还没有回来
? 富子是安平崮上游击队的队长,他说好是今天回家的,前天还叫人捎信给楚楚说他今天回家,叫楚楚做地瓜粥等他
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回家了,楚楚想富子,想起富子,她便觉得心里燥热得慌,夜里便常常醒来
? 昨夜里楚楚想富子想得没有睡好觉,今日便早早地做好了地瓜粥,等富子回来喝
富子最爱喝地瓜粥了
这粥是楚楚挑拣了白白净净的地瓜干端到门前石碾上,一点一点碾细的
楚楚拣了细柴,升了火,慢慢地熬成了地瓜粥
粥熟了,院子里便飘满了地瓜粥的芳香
楚楚抬起头,望了一眼天上的日头,自言自语道:“都大晌午了,富子也该回家啦!”? 站在天井里,楚楚犹犹豫豫了半天,最后她扫了一眼鸡窝里趴着的那只鸡,大踏步地朝院外走去,步子轻轻松松的
门外有一棵粗壮的梧桐树,梧桐在太阳的照耀下,一团绿荫便泄到了地上,正好扣住了一盘大石碾
石碾就悠闲地享受起这般清凉和宁静来
? 走过去,楚楚极小心地抬了步子,轻轻一纵,就上了高高的碾台儿,样子很笨很拙也很可笑
站在上面,楚楚就打了眼罩,柔柔地朝庄北望去
安平崮就在庄北,望去,那崮今日却朦朦胧胧起来,象一个罩在薄雾里,叫人着摸不透的娇女
平日里,楚楚望那崮时总是那般透明,那般清晰?崮门上有杆大旗,大旗下是棵小树,富子曾对她说他就在那杆大旗下拿着,守着那围子,在上面他整日里都望得见这庄子,望得见这棵梧桐树
他说他看见梧桐树,就会想到楚楚在树下推碾
富子说楚楚推碾时姿态最优美、最动人
? 望了一会儿山崮,楚楚没看见心上的人走来,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失落起来,右眼皮此时也不知趣地接二连三地跳了几下,吓得楚楚急忙从碾台上跳下来,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三口唾沫
? 回到院子里时,鸡窝里的碎花鸡下完蛋正站在鸡窝上“个大”、“个大”的大声炫耀起来
听着这叫声,楚楚就莫明其妙地烦躁起来,随手摸起一把扫帚就扔了过去,吓得那母鸡惶惶恐恐地扑楞一下,飞到一棵树上去了,翅膀扇得树叶哗哗作响
? 楚楚走到东墙角,拣了几根干柴,添进火炉里,炉内的地瓜粥一会儿又慷慷慨慨地活跃起来,喷出香味儿
楚楚闻了,顿时觉得肚里敲起鼓,唱起戏来
楚楚有点饿了
? 这档儿,庄子里的狗开始没狗腔地狂吠起来,似乎把庄子四周的大山也震塌了,吠声中夹杂了许多声音,辨不出到底是人喊还是狗叫
仔细听了,楚楚听到了声,战争的意识使她知道要发生什么啦,急忙回去,向屋子里富子为她挖好的地道奔
刚揭开洞口,楚楚才想起火炉上还热着那锅地瓜粥,她怕糊了,说声:“得熄了火
”便又钻了出来
? 刚出屋门儿,就见两个带钢盔的日本鬼子正站在天井里东瞅西瞅
“嘎登”一下,楚楚的心绷紧了,她灵机一动,就势一蹲,坐到地上,腿一圈,用双手撑着地,佯装成瘫儿,将身子一点点向那火炉奔去
? 猛然发现从屋里走出个人,两个日本人本能地抱紧了
当看清是一个“瘫”女人时,两个日本人相互望了一眼,便将抱紧了的自然地放松下来,两人“嘀嘀咕咕”地用日本话讲了几句,并开心大笑了两声,一个做了极下流的动作,另一个把头摇得像货郎鼓,象是在说:“没劲,一个瘫女人
” ? 一个日本人背起,径直走到楚楚家的屋檐下取来一穗高梁,然后用手搓起高梁来
坐在地上的楚楚,看见红红的高梁如珍珠般一粒粒地溅落到地上,然后弹起一个个美丽的弧再落下,充满诱惑
不一会儿,红红的高梁撒了一地
另一个日本鬼子哈了腰,尖了嗓子,“咕-咕”地唤起鸡来
楚楚听着就觉得这声音耳熟,不象是从那日本鬼子嘴里唤出来的
? 楚楚院子里的鸡公鸡婆们,开始还疑惑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人,后来似乎被那红红的粮食、甜甜的声音迷惑了
开始,便有二、三只鸡试试探探地走过去,然后就争先恐后地冲过去,抢吃起粮食来
两个小日本鬼子脸色大灿,将找地方谨慎地放了,然而挺直身子走进鸡公鸡婆群中
他们并不弯腰伸手去捉,而是突然“嗷嗷”地大喝两声,惊得鸡公鸡婆们掀起翅膀,满天乱飞
于是,他们伸出手,一下拖住正欲高飞的鸡公鸡婆,然后反拧了鸡的翅膀,扔到地上,再捉另一只
? 看见满地的被拧了翅膀的鸡,在那儿痛苦扭动的样子,楚楚不由地恼火起来,双手撑地向那两个小日本奔去,嘴里并说着:“这是俺的鸡,这是俺的鸡!”? 两个小日本根本没听到楚楚的喊声,他们一边追一边抓,并叽溜哇啦地说个不停
楚楚听不懂,听不懂的楚楚便又说:“这是俺的鸡!俺的鸡,不许你动
”? 两个小日本似乎也听不懂楚楚的话,只是相互望了望,用生硬的中国话说:“大大的有
”楚楚说:“这是俺的鸡
”说完,她抱起一只他们放在地上的鸡,将它别在一起的翅膀松了,让它惊慌失措地叫着跑了
一个日本鬼子就愤愤地用脚踢了楚楚一下,并喊道:“你的良心,大大的坏了
”? 楚楚是个烈性女人,从小没挨过爹娘的打,见两个日本鬼子用脚踢她,便恼了伸手抓过小日本抱在怀中的鸡,就是不松手
于是,日本鬼子便伸手去夺,只听那鸡疼痛地尖叫一声,“咔嚓”一下鸡的翅膀便断了
楚楚听到了鸡翅膀断裂的声音,哭了
她说:“你赔俺的鸡,你赔俺的鸡!”? 见楚楚又哭又闹,两个日本人愣在了那里
楚楚抚摸着那只断了翅膀的鸡,边哭边说:“你们赔俺鸡,俺这只鸡下蛋最大,你赔俺
”? 时间凝滞了
楚楚这时才听到有两个急促而臭哄哄的呼吸声包裹住了自己,她的脑袋随之“嗡”地一下,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……? 她看到了两双发红的眼睛,两只张大的嘴,向自己压来
楚楚听到别了翅膀的鸡,在自己的脚下扑扑楞楞地挣扎起来,弄得她眼前尘土飞扬……?楚楚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
她想流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,她只盼着富子快快回来,她知道富子很快就回来啦! 富了回到家时,太阳已掉进西山了
? 他一进院子便看到天井的地上有一滩血,一滩殷红的血,弯弯曲曲,拖泥带水的在天井里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
闭了眼,富子已从村子的硝烟中想象出家中发生了什么
痴呆中,他看到从墙旮旯里走出一只摇头晃脑的鸡来,那鸡是楚楚最喜爱的芦花,他便轻轻地将它抱起来,脚步有点迟钝地走了几步,把芦花放到了那撒了满地高梁的地上
刚开始芦花站在那儿还傻傻愣愣,后来却也快快乐乐地啄食起高梁粒来
? 它已经饿坏了
? 楚楚很虚弱了,躺在天井中的她醒来时,已是火烧云满天的时候了,她望着那燃烧的云,流下了鲜红的泪
她整理好衣服,自己爬进了屋
爬进屋,她便翻箱倒柜找出了一身红衣服,那是她嫁给富子时穿的
穿上衣服后,她便痴呆地坐在屋子里的床沿上,一手摸着床,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,她知道她和富子共同缔造的那条生命已被两个日本鬼子糟蹋掉了
她不言语,也不流泪,她的泪已流干了
? 夕阳快沉下山去时,她看到了归来的富子在院子里站了许久,迟钝地走到屋门口,看也不看一眼楚楚,就闷头蹲在了门坎上
? “富子
”楚楚喊
? 楚楚说:“富子,今日咱那些鸡又下了六个,俺攒了六十四个啦
”? “富子,鸡蛋俺攒了六十四个啦,都在粮囤里
你……你拿去给咱爹娘吧
”? “富子,那炉子上的地瓜粥凉了,你去热热吧
”? “富子,以后别没冷没热地吃,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啊!”? 富子坐在门坎上什么话也没有说,就那么傻呆呆地瞅着天井里那只一歪一倒的芦花鸡,迈着艰难的步子,走进楚楚留下的那滩血中,伸长了脖子,一点一啄地去吃那沾满血的高梁来
富子痴呆地望着,竟一下生出许多悲哀来,两行热泪也随之滚下来
? 火炉上的火已熄了,锅里的地瓜粥已没有了一丝生机
富子一点也不觉得饿,只觉得心头憋闷得慌,想吐痰
他的脑子里听不进,也不记得屋里楚楚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,他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,这事是什么呢,他一时无法弄清
一时无法弄清,他便很混沌
? 这时,屋子里传出一声杌子颓然倒地的脆响,他仿佛听到了鸡的翅膀在撕裂的声音
他一下醒过来,头上就冒出了汗,他知道刚烈的楚楚之洁白的灵魂正向西边飘去……他想抓住飞在天空中的楚楚,可双腿却灌满了铅似的沉重
他大喊一声“楚楚,我有话跟你说!”楚楚却头也不回地飞走了……? 楚楚飞走了,泪水便罩住了富子的双眼
? 楚楚悬梁自尽时打扮得很漂亮,身上穿的是嫁给富子时的那身花花绿绿的衣裳
富子将她放下来,让她平平整整地躺在了床上
? 富子走出屋门时,回过头,只望了一眼床上的楚楚,便伸手拉上了木门,然后站在院子里,抬起头,望了一眼西山落日余晖中飞出的几朵彩霞,就绕过那只吃饱了肚子还未上宿的芦花鸡(它是等楚楚抱它上鸡窝的),走出了这座院子
? 走时,富子手里提着一支猎
“嘻嘻嘻!追上你啦!”小鹿抓住男孩的破烂衣服,高兴地笑起来
男孩也笑,可笑着笑着冷丁止住了,说:“你们日本兵坏,坏得脑瓜顶冒水,脚底下淌脓!” “为啥?为啥?不许你瞎说!”小鹿噘起小嘴儿扭过身子生气了
“你才瞎说!你看——”男孩往山坡上一指,“看见了吗?他们用铁刺滚儿把我们中国的地方圈起来,不让我们中国人进,多霸道!妈的,比胡子(土匪)还霸道!”
女儿很懂事,她是一个天使
她纯洁的心灵没有一点瑕疵,我不忍心在她幼小的心里埋下痛苦的种子,所以我一直维持着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,我们吵架时很少让孩子听到
她的父亲是一个自私,狭隘,封闭的人,十二年的生活,让我的灵魂在压抑,封闭中一点点死亡
我对婚姻的绝望,对生活的无奈使我失去了一切兴趣
我的身体每况欲下,精神恍惚,严重失眠,不能工作
他却用“神经病”来刺激我,羞辱我
三年前,我决定离开他,但前提是我要女儿,我不能没有孩子,因为我是一个母亲!他不同意
没有办法,我还得继续我的等待,继续在冰层下面挣扎
可是,三年,那是一个多么漫长的等待啊!我终于因为长期失眠昏倒在母亲的怀里,母亲和妹妹把我送到了医院
我的婚姻才终于画上了句号
我是一个人空手走出了那个让我充满恐惧,压抑,想起来就发抖的家!我唯一的女儿没有跟我
妈妈说,我没有了抚养孩子的能力
没有女儿在身边,我的心象被掏空一样,没有了着落,我爱我的女儿,却不能给她幸福,我觉得我是一个失败者,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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